近日，供應鏈反腐再次吸引了人們的注意。起因是10月9日，小鵬汽車內部宣布采購部門負責人李豐停職，多名員工配合調查。有消息稱，此事始于小鵬汽車內部供應鏈反腐，牽涉多個層級，并有警方介入。

對此，小鵬汽車表示，公司采取行動是正常的反腐倡廉行為，對于腐敗行為，發現一起、糾錯一起，絕不姑息，此次事件涉及面小，不影響商務、生產環節。

據了解，2022年年底，小鵬汽車調整供應鏈業務部門，將原來的供應鏈服務部、營銷服務采購部及零部件采購部合并為采購部，該部門由小鵬汽車副總裁李豐負責。

成本較高一直是小鵬汽車的難題，小鵬汽車董事長何小鵬曾透露出不少信息：

大眾中國CEO貝德瑞告訴他，G9的多個零部件成本過高，“你們這個東西貴了25%，那個東西貴了百分之十幾”；

以前小鵬沒有汽車硬件的專業高管，都是一個部分的，沒有Total的，這導致很多地方不專業；

原長城汽車總經理王鳳英出任小鵬汽車總裁之后，看到采購報價單，就能判斷出成本高了多少（有消息稱在王鳳英上任之前，小鵬汽車的零部件采購價格普遍高于同行）；

小鵬汽車招標海運，要運幾百臺車，本來使用滾裝船最便宜，但有些人說滾裝船運不好綁車固定，要用集裝箱，這就貴了70%，何小鵬表示“要不然是他們不懂，要不然有人故意的，換一個供應商”；

……

今年第二季度，小鵬汽車營收為50.6億元，同比下滑31.9%；凈虧損為28億元，同比增加3.8%，虧損仍在加劇。小鵬汽車一直在強調“全流程降本”，其中，供應鏈反腐是重要任務之一。

對于具有大規模、重資產、高投入、產業鏈長等特點的行業來說，物資采購是產業鏈的重要一環，供應鏈很容易滋生腐敗；由于產業鏈長，整個產業鏈貪腐涉案人員較多，涉案金額較大。而且供應鏈貪腐不光出現在制造行業，由于互聯網公司燒錢大戰，往往意味著有利可圖，互聯網企業的貪腐隱蔽性強，相比一般的制造業更不容易被發現。近年來，各行業內的反腐力度不斷加大。

供應鏈腐敗的后果有多嚴重？

供應鏈腐敗一直是舞弊的重災區，員工通過掌握采購權，對供應商的選擇、定價、驗收、賬期等都可以形成壓制，操作空間巨大，而且這類舞弊行為都發生在企業經營管理體系外，比較隱蔽難以被發現，行賄方和受賄方容易形成攻守同盟。

供應鏈腐敗遠不止是收好處費那么簡單，其背后造成的巨大損失，可能很多人沒有意識到。

比如上文何小鵬提到的員工不同意海運采用滾裝船，而要用運費更高的集裝箱，如果其中存在供應鏈腐敗，僅這一項就增加了巨額支出。實際上近幾年，包括上汽、特斯拉等企業均采用滾裝船的形式向海外大批量出口汽車產品。雖然在滾裝船運力供給不足的時期，有的車企采取自己造船或采用集裝箱運輸等方式，但針對小鵬汽車的具體情況，經驗豐富的王鳳英給出的判斷是滾裝船方案更合適。

關于供應鏈腐敗造成的巨額損失，這里有一個更具體的案例：2019年1月，在無人機市場占據霸主地位的深圳大疆公司披露了一份內部反腐敗公告，震驚全行業。

公告稱，在引入供應商決策中，研發、采購、品控部門的部分人員存在大量貪腐行為。2018年由于供應鏈貪腐造成平均采購價格超過合理水平20%以上，保守估計造成超過10億人民幣的損失。大疆強調“這損失的10億人民幣每一分都是純利。”

在供應鏈反腐案中，職務腐敗問題可以對整個產業鏈產生多大影響？從原材料采購、加工半成品到最后成為企業可用的零件，即使每一環節的腐敗使得采購成本只上升5%～10%，經過三層產業鏈到達企業時，成本在無形中增加了16%～33%，令人觸目驚心。

大疆案例中，供應鏈腐敗中研發和采購人員的行為具有代表性：

1、讓供應商報底價，然后伙同供應商接口人往上加價，加價部分雙方按比例分成。

2、利用手中權力，以技術規格要求為由指定供應商或故意以技術不達標把正常供應商踢出局，把可以給一定比例回扣的供應商押鏢進短名單。長期拿回扣。

3、故意以降價為借口，把所有正常供應商淘汰，讓可以給回扣的供應商進短名單。進短名單之后，做成獨家壟斷，然后漲價。雙方分成。

4、利用內部信息和手中權力引入差供應商，并和供應商串通收買研發人員，在品質不合格的情況下不進行物料驗證。導致差品質高價格物料長時間獨家供應。

5、內外勾結，搞皮包公司，利用手中權力以皮包公司接單，轉手把單分給工廠，中間差價分成。

由于上述內外勾結的腐敗行為，造成大疆的平均采購價格超過合理水平20%以上，其中高價物料少則高出20%～50%，低價物料不少以市場合理水平2～3倍的價格向大疆出售。截至該反腐敗公告發出時，大疆已處理了涉嫌腐敗和瀆職行為的45名員工，其中，涉及供應鏈決策腐敗的研發、采購人員最多，共計26人；銷售、行政、設計、工廠共計19人。問題嚴重、移交司法處理的有16人，另有29人被直接開除。

供應鏈腐敗不止讓企業在金錢上損失巨大，“以降價為借口把所有正常供應商淘汰”“品質不合格的情況下不進行物料驗證”“差品質高價格物料長時間獨家供應”等還會影響到產品的質量，后患無窮。大疆在內部信中，更是將供應鏈腐敗稱為“中國科技制造業甚至整個中國創新越來越必須正視的巨大阻礙”。

國企、民企對供應鏈腐敗“利劍出鞘”

企業進行供應鏈反腐可以取得巨大的成本改善，比如中國重汽，其改革斬斷存續多年的腐敗鏈條，砸破數萬人“鐵飯碗”，五年來采購降本累計貢獻270億元。

中國重汽4500家零部件供應商中，235家是獨家供貨，2000多家是重復的。從2019年開始，中國重汽嘗試改革供應商體系——供應商數量從4500家降至4000家，單一供應商被完全消滅，2020年供應商數量再減1000家。

譚旭光兼任山東重工、濰柴集團與中國重汽董事長，他表示，“改革成敗取決于敢不敢向‘惰性’亮劍、向‘腐敗’亮劍。流出去的是利益，留下來的是利潤。”

2022年，譚旭光在“濰柴集團2022年發動機業務全球供應商大會”上提出，很多供應商質量投入不舍得花錢、過程管控標準執行不嚴格、產品一致性差等問題普遍存在，甚至有個別供應商為掩蓋質量問題內外串通、坑蒙拐騙，對客戶不負責任。

譚旭光表示，“近期，我們的噴油器壓板、活塞銷、機油泵等相繼出現批量質量問題，大家算算賬，你的零部件給濰柴帶來批量質量事故，影響的是我的發動機，影響的是濰柴品牌，對質量問題我絕不手軟。2021年因外協件質量問題導致的發動機裝試故障、零公里故障占比近50%，造成的質量損失高達8.2億元，這給濰柴、給供應商都帶來了巨大的品牌和經濟損失，大家想想如果將這些質量損失轉化為利潤，我們的空間得有多大？”

譚旭光強調，凡是通過不正當手段進行競爭的，一經發現，堅決取消供方資格，永不納入濰柴體系。

有別于以往“家丑不外揚”的做法，近年來，不少民營企業主動對外發聲反腐，同時加大反腐力度，甚至將上游有供應商也納入反腐范圍。

比如2023年8月1日，安踏集團舉辦廉潔監察宣貫大會，來自該集團多品牌及采購多層級等部門負責人700余人參加會議，百余家供應商代表在現場簽署了《誠信廉潔協議》。該協議修訂后，對賄賂行為、公平競爭、責任承擔進行了詳細界定，并進一步加強了對商業賄賂行為的懲罰力度，違約賠償金最低百萬元。

2023年8月16日，比亞迪審計監察處官方微信公眾號“廉潔比亞迪”發布《舉報保密和獎勵規定》，公司鼓勵全體員工、合作伙伴及其他任何知情人舉報腐敗行為、提供有效線索。根據線索價值，舉報人有機會獲得5000元至500萬元，甚至更高獎金。

供應鏈反腐不止于制造行業，互聯網企業力度更大

近幾年，隨著互聯網公司供應鏈腐敗情況出現，各公司的供應鏈反腐力度也越來越大。

比如，2020年12月，美團在內部通報，美團優選陜寧（陜西、寧夏）省區負責人馬軍，因受賄已被西安警方刑事拘留。馬軍收受賄賂53萬元，幫助7家公司成為美團優選區域網格站的加盟合作商。該案件在美團內部被定義為“優選首案”，美團稱：優選業務起步不久，業務模式新、員工新，更需要重視廉正問題，對貪腐舞弊行為“零容忍”。

不同于制造業采購，類似社區團購等業務，供應鏈條錯綜復雜，從團長到共享倉、網格倉和中心倉，以及原產地或供應商，存在著很多隱性的供應鏈腐敗空間，更有隱蔽性。

2022年3月，叮咚買菜爆出采購經理索賄案，根據法院公布的該案判決顯示，陳某在擔任壹佰米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水產采購部經理期間，利用負責公司水產品采購、引入水產供應商等職務之便，向多家供應商索要賄賂款共計人民幣279萬余元。

2022年7月，裁判文書網披露湖南興盛優選電子商務有限公司湖南非生鮮商品運營部采購經理余柳犯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十萬元。

2022年，騰訊100余人因觸犯“騰訊高壓線”被辭退，10余人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公安機關處理，此外還有新增23家企業被列入永不合作主體清單。

2022年，美團共查處刑事案件41起，移送司法機關107人，其中涉及內部員工47人，生態合作商等外部人員60人，因廉潔合作問題清退且永不合作的合作商41家。

馬化騰在2022年底的內部講話中提到，騰訊內部貪腐問題“觸目驚心”，接著李彥宏同樣反思內部腐敗問題嚴重。與此同時，各企業相繼通報2022年內部反腐情況，一時間，互聯網公司反腐動作備受外界關注。

《2022互聯網反腐反舞弊報告》顯示，2022年爆出的互聯網舞弊案中，共有超過400位員工因此被開除或移送司法機關，人數較去年同比增長33%。

供應鏈反腐與ESG也有關

在全球應對氣候變化和我國提出“雙碳”目標的背景下，ESG（環境、社會和治理）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雖在評分細則上各有不同，在國際主流ESG評級體系中，反腐敗、反賄賂均是公司治理（G）板塊中的重要指標。

（圖源：《2022年滬深300ESG報告信披現狀》）

國內企業披露的ESG報告中，京東、比亞迪等企業披露較為詳細。報告顯示，二者均設立了監察部門，并建立了舉報、監督、問責等機制。在路孚特ESG評級數據中，京東在包含反腐敗的“企業管理”大項中得分99，接近滿分。

京東集團《2022環境、社會及治理報告》顯示，2022年，京東集團共計完成248起貪腐案件的內部調查，另有21起由公司依法移交司法機關處理的員工貪腐案件（含往年移交案件）于報告期內審結。無以京東為原告或被告的相關貪腐訴訟案件。2022年，京東集團面向招采供應商、物流供應商，分別通過線上、線下形式開展供應商反腐敗培訓，共計近9100人次的供應商參與培訓。

《2022年滬深300ESG報告信披現狀》顯示，滬深300指數成分股公司在反腐敗反賄賂上，有86%的公司披露了反腐敗與賄賂的政策，此外有76%的公司披露了舉報政策、流程、保護舉報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