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的都市傳說有這么一個話題:如果把北京比喻成一個人,那他(她)應該是哪種人?帖子翻了很多頁,人們留下形形色色的描述:冷峻、憂郁、珠光寶氣、老氣橫秋,混雜著一切可能的印象。其中一個答案十分顛覆:北京像一個青春期孩子,沖動情緒化,粗心不靠譜。——這個答案來自一個20多歲的同城速遞員,他每天聽到各種“離譜”的訴求,這一切堆積成一張散發(fā)焦灼的面孔,仿佛時刻注視著他。
01面孔
國貿(mào)的威嚴,金融街的淡定,創(chuàng)業(yè)大街的蓬勃銳氣,三里屯的狂熱與某種善變。在北京,每一個地標的印象由行走其間的人們一點一滴塑造,歷經(jīng)多年時光,沉淀成一種可以稱之為城市氣質(zhì)的東西,被人們普遍接受,也在各種作品中被極力描繪。但這一切對每天真正在這些地標往返N圈的閃送員來說,是陌生而茫然的。從早到晚,他們被手機訂單的滴滴聲帶到這些地方,而帶回的只有同一種印象:焦灼。正裝女、工裝男、潮牌小哥、OL麗人……若在平時,他們的職業(yè)性情迥異,但在閃送員的匆匆一瞥中,他們的表情只有焦灼、焦灼、焦灼、焦灼——每一個人都是一模一樣的焦灼。
閃送里有個常識,每十單里,一定有六七單是急單,那里面也會有一兩個是真正緊迫的場景,大部分集中在工作里,寄托在證件、文件,U盤這些東西上;也有一些更私密的托付,比如一束表白的玫瑰花或一個臨別的禮物,無論如何,它們都是小物品。一個叫裴悅的“老閃”說,他幾乎從未接到超重訂單,“大部分單子都不到一斤”。但那些東西的真實重量可能難以估計。比如,一次會議的失敗,一場考試的放棄;一個人的尷尬需要許久消化,一個人的前途頃刻變得模糊。
一百多萬閃送員,平均每天完成60多萬單,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背后,是每個訂單里注定發(fā)生的焦灼,散落在城市不為人知的角落里。
它可能藏在輝煌寫字樓的某個樓梯間。有個衣冠楚楚的高級經(jīng)理,曾經(jīng)飛跑數(shù)層臺階,避開單位所在的樓層,帶著哭腔給閃送員打了很多電話,請求他把U盤快點送來,再快點。它也可能明晃晃地昭示在人群里。一個一貫精明的白領出差參加重要會議,機場安檢時,聽到“有筆記本的請把筆記本拿出來”的溫柔提示,轟然想起自己的電腦沒帶。他按下心跳,撥通閃送員的號碼,不知不覺嗓門放得特別大,發(fā)覺周圍目光掃過來,又不好意思地放低聲音。
“老閃”是一句行話,指工作兩年以上的閃送員,裴悅是其中一個。他說,這一行的經(jīng)驗,不在技巧,只有一個詞:平常心。陷在焦灼里的人們,平時的面具會不知不覺滑落下來,開朗的人會被尷尬圈住舌頭,溫和的人會口吐臟話,矜持的人會發(fā)出哀懇。在更極端的處境下,這些情緒會輪番搶奪同一張面孔。裴悅印象最深的,是一個“聽聲音像個老板”的男人,他和裴悅通過7個電話,最后裴悅凌亂了,他覺得自己是在和7個人通話,7張面孔,7種聲音。
這個男人在機場,馬上要出差,卻把電腦丟在了家。他給裴悅打電話,一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諸事:去找物業(yè),讓兩個員工陪同去他家,叫鎖匠撬門取電腦,門能關上就關,不能就換鎖,新鑰匙由兩個物業(yè)員工共同見證保管。裴悅覺得不靠譜,他問男子能不能叫閃送直接去機場拿鑰匙,男子說來不及了;叫家人朋友干撬鎖的事?他在這個城市就一個人;叫同事過來?不能讓同事知道。過程里,男人一次比一次著急,開始強壓急躁,后來爆炸了,在電話里又喊又叫,最后,他平靜下來,從電話那端溢出來的疲倦,讓裴悅有些難過。
“太不容易了。”裴悅深沉地說:“互相理解。”這理解不僅包括焦灼本身和被它點燃的情緒,也包含一些微妙訊號。比如“不能讓同事知道。”一些人只覺得矯情,而另一些人會看到藏在聲音背后無可奈何的面孔——在鋼鐵森林的格子間中,被規(guī)則、人情牢牢網(wǎng)住的那些面孔。還有一個相似的女孩,在飛機起飛前第三個小時,偷偷叫了閃送,讓閃送員把忘帶的身份證從家里送到航站樓。她特別囑咐閃送員,一定要送得悄無聲息,有事一定要給她發(fā)短信,絕對不能打電話,她的好幾個同事包括直屬上司就在旁邊。女孩也是這樣強調(diào),“不能讓他們知道。”
在人類的情緒圖譜中,焦灼的左邊是疲倦,右邊是暴躁,它們的盡頭都是孤獨。閃送員在中間行走穿梭,是平衡者,也是觀察員。這種觀察往往和他們的生存技巧相關。比如,一定要格外關注人們的“極端狀態(tài)”。閃送員Jaime的一個例子,在早晨的訂單里,對時間最敏感的人,通常是通宵加班的那種人。有經(jīng)驗的閃送員能從客戶中一眼分辨出那些面孔:頭發(fā)凌亂,眼神松散,臉頰帶著過了頭的紅潤或者蒼白。寫字樓白領注重形象,這些疏漏其實都很細微,但每一樣湊在一起,就會勾勒出一個一眼看穿的事實:眼前這個家伙,肯定一夜沒睡覺。
在另一端,閃送員也能捕捉到棲息在縫隙之間的疏懶。比如,傍晚時分,可以去逛逛互聯(lián)網(wǎng)園區(qū)附近出租屋密集的小區(qū),那里有最輕松的訂單。閃送員楊廣總是接到這樣的單子:去小區(qū)菜鳥驛站取出快遞,再走上一二百米,把快遞送給小區(qū)里的住戶。每次,楊廣抱著幾件快遞溜溜達達,心情很是暢快,這樣的錢實在太好掙。但他從沒把這樣做的年輕人當冤大頭,他知道為什么那些人甚至不愿爬下一小段樓梯:敲開門時,他們身穿睡衣,眼圈發(fā)黑,面孔寫滿疲憊。
02意外
翻開閃送員的訂單,會發(fā)現(xiàn)人們的絕大多數(shù)焦灼和工作密切相關。尤其在北京這樣的魔幻都市,工作生產(chǎn)焦慮,就像車輪會碾出塵土,節(jié)奏越快,越混亂,越瘋狂。
站在中關村軟件園國際會議中心門口翹首張望的時候,小天的屏幕因閃爍太快而有些遲緩——那里堆積著十幾個閃送訂單。他每一分鐘刷新一次,看地圖里的閃送員有沒有挪位置,對方一兩分鐘不動,他就特別害怕,一定要把電話撥響,讓自己聽到一定會準時的保證,然后掛斷,手機里只剩下刺耳的機械音。
發(fā)覺自己好幾分鐘一直空舉著手機,小天苦笑,決定抽根煙再說。已經(jīng)一周了,他沒有早于凌晨三四點鐘睡過覺。
小天是一場大型會議的組織方,而會議總是在各種各樣的事故中推進。臨到這一天,原本按部就班的規(guī)劃仿佛被魔鬼涂改得一團亂:嘉賓不能按時到場、名牌出現(xiàn)錯字、演講的主題內(nèi)容需要修改——怎么突然這么多文件要重新打印?……他還得指揮控臺、直播和現(xiàn)場設計,同時對接外呼團隊,這就必須配備手機和電話卡、電池、話筒、耳機,然后就會有那么一兩個東西在現(xiàn)場開玩笑一樣壞掉了,必須馬上購買。
完全脫不開身。小天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閃送那兒,一分鐘一單,小天連續(xù)下了十幾單,中途不斷有新的事故出現(xiàn),于是一單再覆蓋一單,重重疊疊,讓小天眼冒金星,余光瞥向最早的訂單,又絕望地發(fā)現(xiàn)地圖正浮現(xiàn)一條條紅線:閃送員騎行的路途發(fā)生擁堵。
吐了一口煙圈,小天抬頭看天,天空一片清澈,晴朗得若無其事。
小天并不特殊。每個人的工作和生活總是由一連串意外組成。一些意外像石子,只是微微絆住腳步;而另一些意外像地雷,一旦踩中,處境立刻陷入尷尬。每天,閃送員都在見證這個城市最龐大、最微小、最驚心動魄,最匪夷所思的意外。把閃送員手機里的訂單鋪開,無異于一個超級恐怖的地雷陣。
“哥,真的快來不及了。”當女孩在電話里哀求他的時候,閃送員林祁不忍心說其實確實來不及了。女孩的聲音被潛在的哭泣切割,林祁大致聽明白,這個女孩不知怎么把學年論文拖到了最后一刻,她必須在那個下午4點30,把打印裝訂好的紙質(zhì)論文投到教學樓某個收集箱里,女孩在趕需要同步提交的電子版表格,只能把這件大事寄托給閃送員。林祁收到訂單和QQ文檔時,已經(jīng)3點半了,他飛一般騎到大學附近的打印店,發(fā)現(xiàn)那里擠滿了人,“像春運火車站一樣。”再趕一家,還是。女孩電話又追過來:“哥,你能不能想辦法插隊?”
“老閃”Jaime對一切見怪不怪。在外人看來,許多意外顯得十分匪夷所思,但在特定的場景,它們只是就這樣發(fā)生了,這一切像河流一樣匯聚在每個閃送員的手機里:一個成績優(yōu)秀的學生在考場外緊張徘徊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準考證并不在兜里——高考新聞里,這種例子年復一年,和考試時間一樣精確篤定;一個即將談判的經(jīng)理發(fā)現(xiàn)沒帶裝著演示PPT的U盤;一個早晨殷切叮囑姥姥定時喂奶的母親坐在辦公桌前,意識到忘了存放母乳……狀況發(fā)生時,很多人都會和閃送員抱怨幾句:“我真是的……這怎么可能忘了。”而那些在事物的普遍性和獨特性之間來回切換視角的閃送員,仿佛都熬出了一點哲學境界,比如Jaime的那句話:意外不是一場因果,而是一種存在。
03解救
閃送服務以“快”為標識,這個訊號會被困境中的人們輕易捕捉到,當做最后的期望牢牢拽住。對閃送員來說,平均60分鐘抵達的習慣早已刻在潛意識里。對用戶來說,行走的鐘點更是每分每秒打在心坎,它的盡頭也預示著無限焦灼的結(jié)束。當狀況發(fā)生的時候,人們期待閃送員真的閃電般降臨,送來那個在特定時刻至關重要的東西。
滴滴復滴滴,一個又一個閃送員還是在倒計時之內(nèi)出現(xiàn)了,擁在會議中心門口,喊小天的手機號碼。每一聲,小天都覺得心里的負擔卸去一分,終于,每一件麻煩都回歸了正軌,會議照常舉行,最后一刻,所有疲倦全部化作了輕盈。
焦慮感被解除的一剎那,整個生活都向前推進了一截。做制片人的小優(yōu)在一部片子要負責籌備、拍攝、后期制作、宣發(fā)的所有工作,所有線索結(jié)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wǎng),她覺得自己就像黏在上面的蜘蛛,完全脫不開身。同一個三十分鐘,她要完成款項的信息錄入,還要給另一方送合同,這時候的閃送員就像她的大白:《超能陸戰(zhàn)隊》里小宏的超級輔助,她說,閃送員帶走合同的同時,也帶走了一直捆綁著她的繩索,似乎整個人的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在“命運攸關”的時刻(至少,人們自己會如此定義),閃送員就像某種神祇,可能帶來希望,也或許宣告絕望。劉英慶幸自己遇上的是前者。
在一個特別重要的考試之前,劉英的證件丟了,他那時住在考點附近的賓館,周圍所有能夠求助的機構都不在工作時間,那個夜晚幾乎是他生命中最絕望的一夜。他連夜打電話,求領導補辦了一張臨時證明,但那張紙距離他所在的地點29.9公里。
劉英站在馬路邊等待,一分鐘,又一分鐘。最后,閃送員準時抵達。
他沒有錯過考試。當時,劉英遠遠看到閃送員過來,覺得那個“微胖、靦腆”的身影就像拯救自己的天使,他一出現(xiàn),眼前的街道一下子就亮了。沖上前,劉英本能地想要擁抱對方,他覺得只有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表達感動,那個閃送員愣了一下,禮貌避開。
并非每一次解救都預示著成功。閃送員張卓文曾站在堆積如山的茫茫包裹邊上,看著快遞員工翻找其中一件,他看了近四十分鐘,被龐大和迅速兩種觀感震撼,竟感覺時間其實沒有那么慢。中途,電話一次又一次響起,下單的男人知道快遞員找件耗時過久,請他一定要再等一等,那是一份重要的合同,第二天上午就要用到,可飛在天上的加急快件不知怎么整整遲滯了一天。晚上,剛剛刷出抵達的信息,焦急的男人就直接把閃送取件地址下在了快遞的分撥中心,張卓文趕到那里的時候,載著快遞的飛機方才嘶鳴著降落。
一些線索埋在深處,指向城市人群更加隱晦的處境。閃送員杜曉悅曾發(fā)覺,他每接到10個單子,至少有一個會要求用短信交流:在上班,不方便。他記得曾有一個年輕媽媽,發(fā)來錯字連篇的短信,她上小學的孩子練習冊忘在家里了,怕老師罵,哭著讓媽媽一定幫他送到學校,可媽媽離崗得按分鐘罰款,分身乏術,只好叫了閃送,另一邊緊著把不識字的姥姥喊回家開門。在另一個訂單里,面臨相同事故的孩子,自己用手機熟練地操縱閃送app,讓閃送員來他的小學取一張沒簽字的試卷,送到爸爸單位——另一個以忙著稱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簽完字再送回學校。在閃送員驚訝的記憶里,那男孩長得特別小,不過一二年級。試卷送回來,大家都在上課,男孩左顧右盼小跑到門口,又輕手輕腳跑回去,看樣子,他是找了上廁所的理由才溜出來。
閃送員杜軍的家就在一個創(chuàng)業(yè)園區(qū)對面。每天,他只工作到前半夜,可睡前拉上窗簾,他一定會看到對面大廈的燈火仍然亮著。任何時間,大廈附近的燒烤攤都有生意,趴活兒的出租車來了又回。他喜歡接離家近的訂單,印象深刻的一次,是給大廈里一個男孩帶電熱坐墊,男孩的模樣失魂落魄,說他渾身發(fā)冷,說他已經(jīng)五天沒回家了。“你說,我是體力勞動者吧,你們這樣人是腦力勞動者,可我哪有你們能玩命呢?”杜軍感慨地說。他的同事王藍,下班時間騎過園區(qū)地鐵口,每次都看到“烏壓壓的幾百口子往那走”,像災難片里的畫面。王藍看著心酸,都是年輕的孩子,過得跟工蟻一樣。日復一日,他又憋出一句哲學味道十足的話:寫字樓里的人,看著是自由,可世界上哪有真的自由呢?自由都是拿代價換的。
04溫情
“一對一急送”是閃送的服務模式。在很多時候,它意味著閃送員沒有緩沖,會直接進入別人的故事里,并可能看到深處。把閃送員手機里的訂單集合起來,就是一部完整的城市情感圖鑒。
他們會闖進別人的孤島。一個叫李澤的閃送員,接到一個取蛋糕送到女孩子家里的訂單。麻煩的是,單子有個附加留言,叫他交蛋糕的時候唱一首生日歌,這一路上,李澤心里吵得天昏地暗:他唱歌實在難聽,可最后還是唱了。另一個閃送員王浩,他的驚天事跡上了閃送的年報:幫人吵架。訂單來自一個出租屋的兩名女孩,她們和上門打掃的保潔員因為報酬分歧吵了起來。長達一個小時,客廳里兩相對峙,火星迸濺。女孩感到害怕,不知哪來的靈感,她下了閃送單子,叫閃送員過來“壯壯膽”。閃送員過去一看都快打起來了,趕緊勸解,最后雙方各退讓一步。
有些時候,人們叫來閃送,是把一份情感裝在物品里傳遞出去,這種傳遞并不僅僅是跨越空間,也連接人心。隔在兩顆心之間的障礙,可能叫作羞澀,也可能叫作懼怕,也或者叫作欲訴還休。無論如何,它藏在深處。
決定給房東送一份牛肉丸,幾乎是林宇不假思索的念頭。對林宇來說,房東是通訊錄里特別的存在。租房三年來,每一次出現(xiàn)問題,溫柔的房東姐姐從沒有推脫過自己。有一次,她和室友雙雙忘帶鑰匙,那時房東已經(jīng)出門郊游,卻專門開車回來給她們開門。為這個,林宇把房東視為北京最重要的幾個人之一。這個城市的孤獨像海洋,一點點溫暖都顯得格外珍貴。
過完這個年,林宇就要搬家了。她想著總得通過什么方式感謝房東,就想送她父母從家鄉(xiāng)寄來的潮汕牛肉丸。可她從來沒去過房東家里,這一次,她怎么也不好意思直接上門,關鍵是,從理智上,她們也沒有很熟。想來想去,林宇叫了閃送,把牛肉丸和感激的話一起交給了小哥哥。
當一個叫王藍的閃送員決定幫一個男孩給女朋友道歉時,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遇到“這種事情”。起初,王藍接到一個送花訂單,可剛剛?cè)〖泻⒕透嬖V他不必配送了,一副心灰意冷的神色,建議王藍把花隨意扔掉。王藍和他聊了幾句,得知他和女朋友的關系就在幾分鐘前破裂。一時調(diào)皮,王藍配合男孩上演了一場挽回。兩個人去女朋友樓下,王藍假裝有訂單,打電話叫女孩下樓,然后男孩模仿偶像劇的情節(jié),跑到女孩面前,表白。過了三個月,王藍又接到男孩的電話,他和那個女孩結(jié)婚了。
圖 | 閃送員從垃圾桶里找到的玫瑰花
玫瑰花上凝固著更復雜的情感。每年情人節(jié),閃送員陸云都會接到至少20個送花的單子,這中間,大約有15個人一臉甜蜜地接過花,3個人淡淡的,2個人拒絕。2020年,陸云收到過4束人家不要的花,其中一束特別漂亮,黃色玫瑰,青色緞帶,他曾琢磨著要么干脆轉(zhuǎn)送給自己的女朋友,最后還是招供了事實。那花太貴了,一看就不是他能買的。在這動蕩不安的一年,567個男孩女孩通過閃送表白,還有161對情侶通過閃送分手,另一個閃送員說起一類并不稀罕的訂單:女孩把房間里屬于男友的所有東西,裝在又大又舊的編織袋里,讓閃送員給他送過去,特別囑咐,不要也不拿回來,就扔了。交接的瞬間,男孩尷尬又沮喪,閃送員本人毫無波動:哦,又是一對分了。這個巨大迷幻的城市,愛恨情仇每天都如常上演。
05相遇
在某些疲倦或渴望寧靜的時候,閃送員會停下來休息。他們有一些小技巧,比如,天橋下面是個好地方,閃送系統(tǒng)測算距離,遵循從上到下法則,頭頂上有路,系統(tǒng)就會把下面的人漏掉。那樣他們就不會接到新單子,也不會有滴滴作響的焦慮。仿佛這樣匆忙著,點綴著少量休憩,一天就那樣過去了。而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人們又將應付新的焦灼,有時順利,有時挫折,有時無比堅強也有時就會被懶惰俘獲。但那又怎么樣呢?這本來就是生活真實的部分,太陽升起,黃昏落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年復一年,閃送員在別人的故事里路過,而那些故事抵達的結(jié)局,也和真實的人生一樣,有滿足,也有遺憾。曾有一個聲音溫柔的女孩,在電話里請求閃送員去配送站找一份快遞。那正是畢業(yè)前夕,她在網(wǎng)上買了三個同款姐妹淘吊墜,打算送給三個室友,作為友情的紀念。可直到離校當天,吊墜還滯留在配送站里,一個姐妹的火車就在那個下午,已經(jīng)等不及了。
一個吊墜,看起來無關緊要,可在青春敏感的心思里,它承載著全部離別的傷感。對女孩來說,那一刻它比什么都重要。情急之下,女孩叫了閃送,三個人直接去火車站等。終于,在開車前三個小時,閃送員把吊墜送到了。三個小姐妹戴著吊墜,在火車站拍了最后一張合影,從此天各一方。
再快,也總有期盼在中途掉落,哪怕它的重量是生離死別。在閃送員的記憶里,有一個故事充滿悲傷,主角是一個60多歲的爺爺,他的生命已經(jīng)走到了最后一刻,所有親人聚在病床前。彌留之際,爺爺嘴唇輕輕開合,仿佛想說什么,家人仔細傾聽,辨認出爺爺是想吃一口熏兔。爺爺辛苦了一輩子,只為家人付出,從不說自己喜歡什么,可到最后,他仍然記得年輕時那一口滋味。在場的親人都哭了,但不可能這個時候離開,這時小孫子想起了閃送,趕忙下單。等閃送員買到熏兔飛馳而至,爺爺已經(jīng)在等待中去了天堂。
萍水相逢的面孔,也會讓閃送員想起自己生命里的那些人。那個男孩,接過女友閃送來的蛋糕奶茶,耳朵一剎那紅彤彤,像染上了晚霞;那個女孩,接過男友送的花,把眼睛笑成了星星;那個母親,閃送員一個月巧遇她兩單,給在CBD工作的女兒送午飯,母親的慈愛溢于言表,“早上做好再帶去?可不行,那樣就不新鮮了。”;那個顫顫巍巍的老奶奶,托閃送員給住院的老伴送一碗餃子,一字一句讓閃送員轉(zhuǎn)告:“安心養(yǎng)病,我們的心在一起。”其實,老人家里地址和醫(yī)院的距離并不遠,但對暮年深處的他們猶如咫尺天涯。
很少有人知道,閃送有一首十分嘻哈的主題曲。深夜,飛馳在北京終于空曠下來的馬路上,天地無際,狂風卷過耳畔,閃送員李飛會想起那首歌:“彼此不過,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抬起頭顱,看同一片星空閃爍。卻為什么,像間隔著無盡荒漠。一份禮物,為什么總是被路途淹沒。爭分奪秒,追趕更快速的生活。走街串巷,傳遞這難得的溫熱。不再疑惑,這心意靠什么聯(lián)絡。保持微笑,美好的生活在前方閃爍。”
截至2021年,閃送一共駛過21.2億公里,一個浪漫的計算方式,那相當于繞著地球52944圈。在奔波的路上,閃送員們穿過許許多多別人的故事,見證形形色色的焦灼,傳遞各種各樣的情感。而路的那一端,緊迫的需求可能即將被解決,忐忑的情緒可能期待著被安撫,羞澀的表達可能猶豫著如何接收,真誠的訴求可能迅速代之以失落,荒誕的愿望可能藏著小心翼翼的孤獨。重要的是每一種心情都值得認真對待。
一句“新年快樂”,曾讓大年三十還在送單的李飛濕了睫毛。那次,他從市區(qū)開摩托車到房山,給一個病人送胰島素,對方發(fā)給他一百元紅包,和一句“新年快樂”。因為過年加班收入高,李飛選擇留在北京。可這時他突然想家了,心底的沖動怎么也控制不住。他干脆不管了,開啟摩托車,加速到80邁,上路,整整開了八個小時,直接從北京開回河南老家。敲開門,看著父母震驚的表情,李飛心里復雜的情緒涌動,卻盡力保持臉上調(diào)皮的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新年快樂,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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