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寫越南，不是想蹭熱度，所以等到現在才發。

網上關于越南的文章已經夠多了，我無意也無力全方位比較中越兩國的產業結構和優劣，這不是短短幾千字就能講清楚的。同時，我始終覺得越南取代中國是個偽命題。看看兩國的體量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在某些產品上，越南成本有優勢也是事實，但也沒必要夸大越南的威脅。

因為其他出口市場拿不到數據，所以本文聚焦越南和中國出口美國的貨量和產品構成，通過過去十五年來兩個國家輸美數據的變化，客觀分析越南對美貿易的增長以及對中國構成的挑戰。

我選了三個時間節點來分析這個問題。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前，中國的對外加工貿易和出口達到頂峰。那時去佛山見客戶，一天下來襯衫的領子就變黑了。世界工廠的地位無人撼動。當時對美出口基本上沒有東南亞國家啥事。2008年這個節點可以理解為中國加工貿易的頂點，而對越南來說，那是個很不起眼的起點。第二個節點是2017，就是在川普開始征收額外關稅前一年。由于國內生產和勞工成本逐年上升，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開始外遷至東南亞，這時還沒有額外關稅這個突發的誘因，產業外移已經進行幾年了。這段時間可以看做是資本逐利的自然過程， 沒有外力的沖擊。時間來到2022年， 經過了4年的關稅大戰和3年疫情的反復，中越出口到美國又是如何一番景象呢？

先看2008年的情況。我選了美國進口排名前20的貨品大類(HS2)，看看中越各自占美國進口總量的比例，深紅色代表越南，深藍色是中國。從下圖可以看出，絕大部分的貨品大類上，中國占據絕對的優勢，從家具到鞋子，從皮具到玩具，中國占了美國總進口的60%以上，世界工廠的地位不可撼動。反觀那時的越南，拿到出手的只有兩項：服裝和家具，各占美國進口的7%左右。其他商品的份額連1%都不到， 可以忽略不計。

時間來到2017年。越南土地和勞工成本的優勢明顯，低附加值，勞動密集型產業開始興起，服裝鞋帽和家具對美出口增長迅速，鞋子的比例已經達到美國總進口的20%之多，服裝和家具的比例也接近15%。有意思的是，同一時間的中國對美出口上，繼續保持增長，鞋子和家具的比例并沒有下跌，其他商品大類上繼續保持絕對領先。在高附加值的機械和電器上， 越南的份額只有3%，處于剛起步階段，完全談不上什么威脅。這是一個中越齊頭并進的時代，而中國在關鍵的高附加值產業保持絕對的領先，越南充分發揮成本優勢，進一步擴大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同時開始發展電器和機械產業。

轉眼來到2022，形勢有了很大的變化。一眼看過去，多條代表越南的深紅色柱子明顯長了很多，意味著美國進口商品中來自越南的比例越來越高，而且是多個商品有明顯的增長。越南傳統的強項，比如家具和鞋類，變得更強，占到美國總進口的近四分之一。更重要的是，原來幾乎沒有出口的高附加值產業，像電器，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電器已經占到美國進口總量的10%，5年前只有3.4%。美國進口前20大商品中，越南幾乎每一類占比都超過了5%，比5年前普遍增長了2-3%。不要小看2-3%的變化，美國進口的基數如此之大，2-3%就是幾十萬TEU。

有人漲就有人跌。同一時期的中國商品占比，有所下降。份額超過60%的商品只剩玩具和紡織品，其他基本都在50%以下了。此消彼長的態勢非常明顯。

出現這種轉變的最大誘因是2018年開始的25%額外關稅。為了逃避關稅，美國買家紛紛加大從東南亞采購的比例，越南的政策也積極迎合這種趨勢，低附加值的產業轉移步伐加快，高附加值的產業也開始初具雛形，越南出口美國全面高速發展。整個疫情期間，越南早期一直控制很好，沒有影響生產。去年8月起，新的變種在越南南部肆虐，工廠關停2個月，極大影響出貨，10月后陸續恢復正常，一直到現在沒有再關停。最近越南還高調舉行了東南亞運動會，宣示生活已經回歸正常。

有意思的是，并不是所有商品訂單都流向越南，中國有些商品的占比在2022年甚至比2008年還要高，后面的圖會更直觀地顯示這種趨勢，這證明訂單回流的情況還不少。

我們換個角度，從單一國家看變化趨勢，首先看中國。我選了13個商品大類，觀察他們在2008, 2017, 2022 這三個時間節點上占美國進口總量的比例，由此洞察變化的軌跡。總體來看， 大部分商品的占比在2017年（深紅色柱子），就是關稅大棒下來之前，達到最高值。到了2022年，各類商品的占比普遍下降。當然，因征收中國25%關稅而受益的國家不止越南，印尼，泰國，印度等國對美出口也飛速發展（趨勢：亞洲地區出口到美國的變化），原先占據絕對主導位置的中國的份額自然被攤分了。不過，有些商品逆流而上，玩具，汽配，紡織類的比例非常接近甚至超過2017年的水平。

越南這三個時間節點的變化一目了然。經過15年的發展，到了2022年，越南有四類商品的出口占比美國進口總量的10%，分別是服裝，鞋類，家具和電器。前三類是勞動密集型，勞工成本的優勢是決定性因素，越南的占比提升符合預期。值得注意的是電器的比例也上來了，隨著越來越多電器公司在越南投資設廠，這類商品的出口還會繼續上升。其他九類商品的比例大都徘徊在5%或以下，還沒有形成規模。

講越南， 順便也要講講隔壁的柬埔寨。如果越南正在演繹中國二十年前的發展故事，柬埔寨正在走著越南的路子。當越南承接了中國勞動密集型，低附加值的產業時，柬埔寨同樣也在接收很多類似的產業轉移。因為柬埔寨的總量太小，就不看比例了，看絕對的對美出口箱量。下圖是以2021年整年柬埔寨出口美國前20大商品為基準，觀察一下2007, 2017, 2021這三個時間節點的變化。2021年出口排前五的商品是皮具，服裝類，家具，鞋類，電器。總量跟越南差距還是很大，但是在2007年， 很多商品的出口還是零，說明很多產業都是從零開始，這幾年發展很快。

各種內因（國家政策）外因（疫情+針對中國的關稅), 越南近年來出口駛上了快車道。傳統商品份額進一步擴大，其他商品也全面開花。特別是中國近期受疫情影響，生產出貨受阻，另一邊廂的越南卻高歌猛進，引發業界的驚呼：越南要取代中國了。

上述的數據表明（沒有越南出口其他國家的數據，但是美國已經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國家，可以代表越南出口的變化），占據越南出口主導地位的還是勞動密集型產業，這部分產業在2018年對中國征收額外關稅之前，已經開始慢慢移出中國。對于中國而言，這是產業升級的必然結果，未必是壞事。在高附加值商品上（機電類），越南目前還遠沒有對中國構成威脅。同時，其他勞工成本更低的國家也開始搶食，越南也會遲早面臨產業升級的挑戰。事實上，過去幾年越南突飛猛進，土地和用工成本飛漲，低成本的福利還能維持多久？

對于國內美線貨代來說，如果僅有國內的網絡，轉移到越南的貨量無法操作，市場會越來越小。很多在越南設廠的公司一大半來自國內，客人的廠去越南了，貨代還有服務客戶的能力嗎？如果沒有，貨量就損失了。同樣，對于做FOB客戶的貨代來說，客戶加大從越南采購力度，這部分貨還能繼續拿到嗎？很多貨代早就在越南提前布局，現在正在分享盛宴（越南美線市場簡析），后來者居上的難度無疑很大了。